窗外，牡丹富麗，景色繽紛，將兩人包圍在一片波濤翻滾的花海之間。

篤陌沒有走進屋子，倒是淩嫣然踱步上前，卻也只是停留在門檻之內，沒有步出，此時門外早已不見解生的背影。

“難道你要我告訴他，這世上根本沒有雪燕這個人。雪燕只是北華制造出來的一個幻象，解生百年的守候不過是一場空談。寧丹固然因前世而對他有情，可是解生卻根本不記得第一世的緣分。”真叫他記起來，只會徒增傷心，“解生將寧丹當做雪燕來愛，寧丹將解生當做庭生來愛，他們所秉持的不是魂魄而是記憶，可記憶不同，人生自然也有所不同。”

淩嫣然退回屋子裏，拿起沒有熱度的茶盞，瞧著裏頭清幽的水色，漣漪微起。

“他們現在這樣也很好，雖是陰差陽錯，卻各自圓了自己的夢。”

篤陌轉過目光看她，人卻仍舊只是站在門口，“那上神以為自己與凡人的淩嫣然，有何不同？”

“我的魂魄記憶已然歸位，既是如此，水煙就是淩嫣然，淩嫣然亦是水煙。”

清澈茶盞裏印出女子的相貌，一雙湛藍的眼睛，逐漸恢覆的容顏，早已不覆當初。

“您註定不是凡人，不是凡人就不能動凡心。上神，您應該清楚，天意難為，往昔您已然逆過一次天命，可是那一次，您並沒有對不起孫佳凝和蘇庭生，他們是凡人，壽元不過是生死簿上早已註定的事情，上神不必攔下所有的責任。”

是，的確不是她的責任，孫佳凝會被馬車撞死，是她命中有此一劫，那日註定是她陽壽終結之日。

無論她有沒有看見，她俯身親吻庭生的樣子。

淩嫣然放下茶盞，岔開話題道：“篤陌，你千裏迢迢地陪我們趕來洛陽，到底還是為了你的姐姐，我在這便問你一句，若然我處置了她，你當如何？”

篤陌嘆息一聲移開目光，“阿彌陀佛，一切都是定數，貧僧自會為家姐誦念佛經，求來世正道。”

“你倒看得開，這樣很好。”淩嫣然笑笑。

“上神也可以。”

她也以為自己可以，歷了四次情劫，她真的以為自己可以。然而當一切的真實擺在自己的面前時，她方徹底明白，那些不過都是她的以為而已。

彼時篤陌曉得她並放不下，只得嘆了口氣，說道：“上神，這次重見紫仙，我發現她的法術日益精進，恐怕裏頭的緣由並不簡單。”

“放心，我不會讓她奪走自己或是寧丹的仙氣。她既然請君入甕，我們便如她的意，直搗黃龍就是。”

“那麽上神也不打算收回公主的仙氣？那可以助你早日重歸神界。”

側目望去，光照下的牡丹開得愈發嬌艷，“既是我給的，做什麽要收回來。”

平淡的眉，平淡的話，平淡的幾乎沒有任何的感情。

可是篤陌知道這並非心如止水，而是壓抑過後，過分的隱忍和抑制。

門外，幾名宮女欠著身子，款款步來，恭敬稟報，“神尊，禦花園一株珍品牡丹盛開，公主想問水煙神尊可願前去賞花。”

“好。”

似如牡丹花一般的公主啊，淩嫣然踏出門外，陽光直直地射下來，讓她有些睜不開眼。可是等到習慣之後，迎接她的便是一片光明。

“我只求他們此生能得圓滿，這樣我才可以放心地回到神界去。”

與篤陌並肩擦過之時，淩嫣然喃喃低語，隨後負手踏入光明。

禦花園的賞花會，篤陌並沒有參加，進宮之後，大多時候他和淩嫣然一樣，只是窩在宮殿裏，或是念經、或是冥思、或是什麽都不做。

淩嫣然踏入花園的時候，只瞧見一片紅霞花蕊中，站著一雙雪衣璧人。兩人靠得很近，近的幾乎肩貼著肩，隨風舞動的發絲早已糾纏在了一起，分都分不開。彼時，解生正親手摘下一朵紅牡丹，小心地捧至寧丹的手心。

“我記得你最喜歡的是首案紅吧。”

“嗯。”修長的手指染著美麗如霞的蔻丹，一下下劃過同樣美艷的花瓣，“你呢？以前倒是沒有問過你最喜歡什麽花？”

清風花蕊中，解生想了想，對著女子幽然一笑，“想來還是青山貫雪吧。”

青山貫雪，花如其名，卻是牡丹中平平無奇的一類。

“公主，神尊到了。”侍奉在一旁的紫仙瞧著淩嫣然默然的面色，笑著提醒道。

寧丹見了她，立即迎上來，雪衣紛飛間，竟是同青山貫雪一般的飄然粉嫩，“神尊，神尊這幾日在宮裏可還住的習慣？”

“嗯。”

寧丹溫和笑道：“小女今日特意請神尊移步來此，便是看那一株青龍臥墨池。”

隨女子所指的方向，就見一株墨紫色的牡丹顯眼地開在紅花之中，仔細打量，還能看見正中間的花瓣呈現出一點青綠色。這是牡丹花中十分稀珍的品種，千百朵中能種養出一株，也算不易。

只可惜，此時再美的花看在淩嫣然的眼中，也是淡漠如常。

“是開得很好。”

此刻寧丹未能察覺出淩嫣然的心境，笑道：“聽說凡間的花草皆是由天上的花神司掌，不知是不是？”

“不錯，花神座下的十二花仙，便是人世每月時令之花。”

“其實，寧丹有個疑問想請神尊解惑，不知可否？”見淩嫣然頷首應允，寧丹反倒有些猶豫，可看了一旁的解生，還是提起勇氣問道，“如神尊所知，小女自幼便有仙法，有道之士皆說乃是因了前世的仙家機緣，更說這仙氣與我此生修仙是大有裨益。只是都說修仙之人要清心寡欲，拋卻紅塵，但我與解生……”寧丹不安地看了看解生，希冀的眼眸重新投在淩嫣然的身上，“還請神尊能夠指點一二。”

指點，指點什麽？指點你們兩個怎麽才能廝守終生？呵，你們兩個人的問題，為什麽偏偏要牽扯到她的頭上。已經這樣盡力地躲開你們，任由你們相親相愛，卻還是不肯放過她麽。淩嫣然心中苦笑，嘴上倒是冷靜地應道。

“天道恒古長存，不知公主可有修仙之心？”瞧著女子略帶揪心的眼神，她解釋道，“解生現今與我拜在同一師門下，雖是凡身，卻亦是仙家子弟，若然你們二人今後肯互相扶持，摒棄雜念，共同修得天道，何嘗不是生生世世的長久。”

“生生世世的長久……”寧丹猝然大悟，猛地握住解生的手臂，滿面驚喜，“解生，我們可以生生世世的在一起呢。”

解生望著她，原本便清俊的面容愈發增添了幾分柔情，而投給淩嫣然的目光，則是幾許感恩。

感恩吶。

“水煙，你最喜歡什麽花？”

那年四月的山頭上，出身洛陽的他，也曾在崖邊閑聊時，問過她這個話。

“青山貫雪。”

蘇庭生了然地回道：“這花的名字雖然高潔好聽，倒算不得牡丹中的珍品，你怎麽偏生喜歡它？”

“不知道，許是一眼相中，便就一見傾心了吧。”少時，水煙有些調皮地點了點他的鼻尖，嘻嘻笑道，“就同喜歡你一般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他握住她調皮的手，溫溫一笑，“那日後，我便也只喜歡這青山貫雪吧。”

“做什麽？喜好本就各異，你不用為此遷就我。”

“不是遷就，只是……”輕輕的吻落在她的手背，好似清風撫慰著柔軟的花瓣，“這世上不是有一種愛屋及烏嘛，你喜歡的，我自然也喜歡。”

那時，握著她的手、對著她溫和一笑的男人，如今卻握著別的女子，就是面上柔和的笑顏也展現給了別人。既然如此，為什麽不幹脆全部都斷絕掉呢，為什麽還要留下那一點磨人的希望。

青山貫雪，事到如今，你喜歡的可還是青山貫雪？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